一周的工作告一段落，三五成群的員工從尚德電力(stp)總部走出來。然而，履新尚德ceo數月的金緯沒有心情去享受周末，直到天黑，他還坐在6層會議室一角，靠在椅背上，偶爾看看手機，對面坐著時任辦公室助理及財務總監。這是3月15日的傍晚，尚德5.41億可轉債務到期的最后一天，有很多人會徹夜難眠。面對公司危局和外界非議，金瑋拒絕接受任何采訪，僅公告稱已與60%可轉債托管者達成協議，有望把還債期推遲至5月15日。不過，泰山壓頂般的債務與地方政府的不信任，已經讓局面難以挽回。3月20日，作為尚德電力的核心資產，無錫尚德被當地法院宣布破產重整，無錫國聯集團成為政府指定的接盤者。此刻，創始人施正榮已被尚德董事會接連“開除”ceo與董事長職務，但仍在做最后努力，“我現在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撲在尚德上，在抓政府。”當天下午，就在尚德被宣布破產重整前6個小時，施正榮告訴《中國企業家》，“現在情況的復雜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太復雜了，現在情況是這樣，但說不定一會情況就又變了。”對于外界出現的所有報道與傳言，施正榮稱“九成以上是在以臆測態度寫武俠小說”。施正榮的這番話顯示了其“局外人”角色。盡管在努力回歸權力中心，但他已無法左右無錫尚德破產的命運。而隨著無錫尚德破產重整，施正榮自己也踏上了一條個人命運的險途，與資本決裂、遭政府拋棄、被市場拖垮后，施正榮正面臨關聯交易的第三方調查。
　　國外的問題或許更難處理。美國投資者已就施正榮及相關管理層借亞洲硅業掏空上市公司，并挪用公司16.8億美元為施的個人公司提供無息貸款等情況提起訴訟，而美國法院已對此立案調查。

　　“你要是施正榮你會做什么？馬上逃跑！”尚德電力總部員工張軍（化名）略顯夸張地告訴《中國企業家》。而對于指控，施正榮則向本刊回應稱， “我做任何事都可以讓事實說話，我不擔心，個人受點委屈無所謂。一個人的品德不是靠別人的評價可以斷定的。” 不過，據稱施正榮已經被有關部門限制出境。如果其與地方政府的關系進一步惡化，最終由第三方確認施正榮的眾多關聯交易屬實，他面對的將不僅僅是事業的失敗，名譽的破滅，甚至可能有牢獄之災。 無錫尚德宣布破產重整的第二天，紐交所上市的尚德電力進入無限期停牌，債權方、無錫國聯、地方政府、施正榮之間的新一輪博弈隨即展開。債權方希望優先還款，地方政府希望按自己的意志保全尚德，施正榮則希望在政府支持下重新上位收拾殘局，哪一方能夠在新一輪權力重構中“火中取栗”尚難預料。

自從3月4日尚德董事會成員全票罷免施正榮董事長職務后，施正榮只去過公司一次。接近施正榮的人士稱，施這次到公司“沒幾個人理他”。下班時，電梯門開，員工看到曾經風光無限的前老板站在里面，表情有些落寞和尷尬，反而是施正榮笑著招呼大家上電梯。此后，施正榮的辦公室就一直空著，他的雷克薩斯座駕也再沒有在總部出現。不過，置身事外的施正榮并沒有閑著。除了發表聲明抗議董事會罷黜其董事長違規，3月8日，施正榮終于同意拿出一部分股權做融資抵押，試圖藉此改變局勢。但為時已晚，他已經被各種力量推至公司邊緣，失去了對尚德的控制權，同時失去的還有銀行和政府的耐心和信任。自創立尚德至今，施正榮最終成為一個悲劇人物，與國內光伏行業大干快上后的艱難時世密不可分，但核心原因仍是其自身的管理與投資失誤，“要說大環境不好，資金緊張都一樣，保利協鑫、阿特斯、常州天合等并沒到破產邊緣，連ldk都起死回生了。”張軍表示，關聯交易與用人失誤導致的管理問題最致命。 有別于今天的落寞，鼎盛時期的施正榮身邊簇擁著很多“自己人”，那時尚德的高管甚至多達半數是施正榮的同學或親戚朋友。現在這些人或已離他而去，或已被公司“清理”掉。
　　“公司以前跟他混的人太多了，從員工到高管都有，有些人成了百萬富翁甚至千萬富翁。”有尚德內部知情者說，施正榮身后不止有一個大家族，同學、朋友，以及很多關系戶都曾是他的同盟者，如尚德原后勤副總裁季廣峰、原研發副總裁張光春、原高級副總裁蔡世俊皆為施正榮同學，cto南丁格爾則是施的老師。

　　“有的時候磨不開面子，他這個人太好面子了。”張軍說，比如尚德之前的一位副總裁，其實是施正榮的同學，在南京開了一間小公司，施正榮最后花了幾百萬把它收購過來，被收購后，同學到尚德還做了一個事業部的老總，后被提升為副總裁，然后混了很多年什么都沒搞出來，“你說這算不算內幕交易？” 如今尚德境況慘淡，連累對面的指定接待酒店――時尚創意酒店也冷清許多，以前到尚德的客戶、供應商等客人非常多，酒店經常人滿為患。而現在這里一天也沒有幾個客人，價目表上原本最便宜的房間是七八百元，現在早已改成400多，如果講價甚至可以降到300以下。不為人所知的是，施正榮也是這家酒店的股東之一，而尚德一年前關閉的總部餐廳則是施正榮的親屬在經營。

　　張軍告訴本刊，施正榮也許是個一流的科學家，但絕對是個失敗的管理者，就連尚德前副總謝曉南都曾在私下說，“尚德的企業文化是什么？以亂為主，亂中取。”不僅親信們“亂”，施正榮自己的所謂“關聯交易”造成的混亂是公司上下意見最大的。信息源:汕頭人才網_www.strcw.cn_雄鷹標志

　　關于施正榮進行關聯交易的說法由來已久，3月8日，尚德董事會進入內部審計流程，重點審計與施正榮個人相關的關聯交易，包括亞洲硅業青海有限公司、蘇州賽伍應用技術有限公司、鎮江豐源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江蘇綠揚電子儀器集團有限公司、上海尚理投資有限公司、江蘇太陽集團有限公司。在尚德之外，施正榮早編織了另一張利益網。 除了管理松弛，施正榮在投資方面更是折戟沉沙，“以前都是亂投資，一拍腦袋就出去了，做的項目沒有一個成功的。”上述知情人士表示。一個例子是， 2009年，尚德電力于啟動碲化鎘薄膜電池項目，項目由四川大學、無錫尚德公司共同組建，前前后后投入了8000多萬，結果什么都沒研究出來，2012年清算下來500萬都不到，“實際上是川大幾個老師一起搞的一個項目，主要是為了提高太陽能組件的發電效率，吹牛將實現革命性的變化。” 海外的收購就更不用說。2006年，尚德收購日本msk花了1.5億美金，但據其內部人士說，其實就是收了個破辦公室和幾個倉庫，沒有任何價值的東西，頂多就是進入了日本市場。兩年后，尚德收購德國庫特勒公司，但買回的機器設備被認為并無價值，現在整個庫特勒工廠都在關停。 不僅對外投資不夠謹慎，施正榮在公司內部亦是大把花錢。讓張軍印象深刻的是，2011年辦十周年慶，真是聲勢浩大，把無錫希爾頓整個包下來，公司還在露天搞了一臺晚會，預算700萬不夠，后來又不得不追加了300萬，而當時公司的財務狀況已經十分困難，且詐捐門正鬧得沸沸揚揚。 “尚德這個事情遠遠沒有你想象的這么簡單，公司破產就算完了，我們是美國上市公司，你要相信超級大國的威力，美國國會公布的上市公司法案是很嚴厲的，如果發現這種欺詐行為，ceo和cfo的懲罰行為是終身監禁。”張軍說一位研究美國證券市場的律師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表示，紐交所對上市公司出現關聯交易會先發函要求說明，反復多次之后，才會正式啟動調查，一旦存在此行為，公司董事長與董事會成員都將受到指控，且會面臨10年以上刑罰。盡管否認關聯交易指控，但施正榮也承認目前局勢的復雜，“其中牽扯到中國的銀行，中國的法律，美國的銀行，美國的法律關系，牽扯到可轉債債權人，供應商等等。問題太復雜了。”施正榮告訴《中國企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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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事會倒戈

　　在施正榮的人生拋物線上，金緯是那個不得不提的人。他們的人生在3年前交錯，并分別轉入不同的方向。

　　在尚德，施正榮和金緯關系不和早已不是秘密。有接近人士稱，在金緯取得ceo職位后，尚德內部明顯分成施、金兩派。在一次高管大會上，施正榮和金緯互不搭理，全場零交流。會議上各說各的，各指派自己的人發言并分別下指令，早已連面和的功夫也不做了。

　　施正榮初識金緯是在2010年，當時前cfo張怡離開尚德，資金緊張的尚德急需一個新的cfo。于是通過獵頭公司，施正榮見到了金緯，相談甚歡，施感覺金是合適的人選，親自把他招進了尚德。起初，二人的合作還算不錯，矛盾始于2011年。

　　“可能就是2011年詐捐門事件之后，施和金關系不那么融洽了。”上述人士稱,對于詐捐門責任人處理過輕引起了金瑋等外籍董事的不滿，而后來gsf反擔保危機爆發則讓尚德董事會對施正榮的信任大打折扣。美國上市公司的董事會和治理結構，與東方傳統的人治管理方式幾次碰撞后，尚德內部隱藏的矛盾也不斷被引燃。

　　2012年8月，gsf危機爆發后兩周，施正榮便卸任尚德ceo。據尚德內部人士可靠消息，施正榮當時是“被讓位”，這是董事會投票的決定而非他個人意愿。此后，施正榮與金瑋的矛盾逐漸在內部公開化，施對尚德開始失控。不過，施正榮和金緯的矛盾為外界所關注，則始于今年年初網上盛傳的員工公開信。信中指出金緯的個人能力和作風有問題，呼吁開除ceo金緯。有接近金緯的內部人士向本刊透露，很多人認為這封信的內容“絕對是施正榮”寫的，因為信中的一些重要信息只有施正榮知道，而且信的口吻和施正榮平時的說話方式一模一樣。該人士稱，盡管形象大為受損，但金緯對這封信的反應只能是“一笑了之”，金也明白，這種事越描越黑。

　　其實在金緯到尚德之前，張怡和施正榮的合作也出現了問題。據知情者透露，張怡可能是因為施正榮關聯交易的問題和施有分歧。“如果公司不忠于市場和產品，那其命運可以想見。”尚德一陳姓前公關總監告訴《中國企業家》，張怡和施正榮因此在私底下還有過爭吵。

　　擔任尚德ceo后，金緯曾經在一次部門會議上說：“我是個很執著的人，我開始做一件事就一定要把它做好。”但相比之下，尚德之前的cfo在融資方面做得頗有成效，2005年登陸紐交所后募集4億美元，2005-2011年貸款從0.56億美元升至17億美元，2007-208年尚德的海外融資近10億美元。而金緯到尚德后，在尚德最需外來輸血的時候，融資方面卻無所作為。

　　隨著2012年底以來尚德陷入債務危機，其董事會內部的爭吵也越來越劇烈，金瑋等外籍董事在大力縮減產能、裁撤人員、剔除各種內部交易后，對于尚德可轉債危機遲遲無法拿出解決方案，受到了施正榮的指責與干擾。金瑋等董事會成員則抱怨施正榮留下了一個爛攤子，這直接導致3月4日董事會解除了施正榮的董事長職務。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施應該很后悔認識金吧。反正金緯和施正榮都不會贏，贏的是國聯。”張軍對今天的結局很是惋惜。

　　張軍說，為了給金緯施壓，今年年初，大權旁落的施正榮曾派關聯方到尚德總部堵門討債。雖是小伎倆，但也能形成困擾。因此，金緯的奔馳車經常不敢開進公司，而是停在尚德對面的時尚創意酒店門口。

　　據張軍稱，金緯接棒后，為優化流程，與埃森哲合作，對尚德進行bpr業務流程再造，把尚德以前的業務流程推翻重來，前前后后花了幾千萬元。所謂優化流程之舉，因為用的都是臺灣人，而且項目流程不規范，沒有按照尚德的一貫流程經過招標比價、相關部門簽字、評估，被很多人懷疑是金的撈錢手段。

　　施正榮卸任董事長職務后，董事會其他成員包括ceo金緯(56歲，美籍華人)、邱致中(57歲)、julian ralph worley(67歲)、新任董事長susan wang(62歲，美籍華人)都代表了資本市場利益，最核心的決策者金瑋與董事長susan wang均為美籍華人，這也引起了無錫地方政府的警惕。一位地方政府官員便向本刊抱怨，金瑋不太擅長處理政府關系。

　　從2013年初開始面臨巨額債務違約，一直到國聯進入，“尚德內部關系像動亂一樣。”一位尚德高管如此向本刊形容。各種消息鋪天蓋地，真假難辨。無錫市政府有關人員告訴記者，甚至省委都不知道尚德內部真相如何，專門打電話向無錫市政府打聽“真相”。

　　真相是，繁榮時期尚德無錫工廠的2萬工人，目前只剩下2000人，整個尚德的規模已經極度縮小，尚德美國鳳凰城工廠已經關閉，國內洛陽、上海、蘇州、鎮江工廠也都岌岌可危。

　　下一步，拯救尚德的任務落到了接盤者無錫國聯集團肩上。

　　前途莫測

　　3月17日，周日，這天下午，無錫市政府召集尚德和國聯集團開會研究重組尚德事宜。

　　與此同時，在尚德總部6層的金緯辦公室旁邊，工作人員開始為“國聯負責人”準備辦公室，安裝電腦。這間辦公室的新主人叫周衛平，無錫國聯集團下屬的國聯期貨董事長，而今是無錫尚德的新任總裁。國聯入主后，周衛平及光大國際執行董事范仁鶴均加入尚德董事會，董事會成員也由5人增至7人。

　　事實上，早在去年就已經傳出國聯和尚德聯姻的消息。據國聯信托股份有限公司內部人士詹飛（化名）告訴《中國企業家》，國聯“拯救”尚德的傾向早已有之，前者有意順勢深入電力行業。而之所以等3.15尚德即將墜入懸崖再出手，可能不乏增加談判砝碼的考慮，“這時候入手可以以更低的價格拿下。”本來，還有另一個收購尚德的備選一汽錫柴，而國聯提出一句口號：“尚德可以不救，但一定要救無錫的光伏產業。”表明了自己既不放棄尚德，又不急于收購的態度。該人士稱，國聯本來的意愿是只收購p4工廠等優良資產，而政府則希望國聯把整個尚德都收下來。

　　上述人士稱，今年3月以來，國聯信托股份有限公司開始密集地和國內大的光伏企業談合作，如海潤光伏、天合等企業。另一邊，國聯各部門已開始準備盤活尚德。詹飛稱，國聯已組織團隊進入并接管尚德，采購、銷售兩端要最先接管起來。在采購方面，因為尚德從關聯公司采購的硅片價格遠遠高于市場價格，因此國聯有股份的p4工廠就不買關聯公司榮德的產品，而是一直和保利協鑫合作。

　　另外，國聯環保能源集團準備成立項目公司，目前財務部、法務部已經進駐，為打開尚德銷路做準備。國聯還與江蘇省政府合作成立基金，準備建太陽能光伏電站，圍繞整個產業鏈做投資，以釋放尚德的產能。

　　詹飛稱，這個基金的初定規模50億，國聯將投入10億，中國人壽投30億，社會募股10億。國聯集團已下命令，開始運行的最后期限是6月30日。

　　未來，誰主尚德？答案恐怕不會再是施正榮，也不是金緯。

　　“施正榮和國聯老大有宿怨，因此重整后的尚德聘用施的可能性很小。”詹飛說，在尚德最困難的時候國聯去要過債，施覺得國聯董事長王錫林落井下石；尚德好的時候，施又逼著國聯退出，王也很傷心。“風水輪流轉啊。”詹飛言語間不無唏噓。

　　“我很痛心，但我很希望得到各方支持，以保證尚德度過難關，不給政府添亂。”面對破產，施正榮如此告訴本刊。

　　施正榮不想放手，不想放手的還有無錫市政府。無錫政府官員王凱說，想收購尚德的其實也不只是無錫企業，尚德是無錫一手培養起來的，政府也傾注了很多精力，不希望這個企業不能這么一下就沒了。

　　“我并不看好海外派，這些人都是把尚德作為一個企業來做，就是一塊蛋糕拿過來吃兩口，明天誰給的價錢好就賣給誰了。如果金緯接手尚德，三五年之內可能就會出手賣出，實現利益最大化。而如果賣給美國人，就是給中國光伏產業埋下一個隱患。”王凱對《中國企業家》說，但尚德肯定不會垮掉

　　目前，尚德的生產仍在正常進行。“p4工廠的訂單做都做不完，日本是利潤最高的市場，另外還有一些新興市場，亞洲太平洋地區，中東、非洲，都有很廣闊的前景。”尚德內部人士告訴記者。

　　張軍也稱：“小天鵝的故事跟我們是一模一樣的，收購小天鵝后，國聯一倒手凈賺13億。尚德雖然總欠債額高達200多億，但品牌和市場仍在，品牌很值錢。”張軍說，即便在光伏行業走下坡路的2010年，富士康也曾來找尚德談合作，想給尚德做代工。而國聯接手后，如果市場好轉了，尚德的品牌會更值錢。”

　　不過，在迎來曙光之前，國聯首先要解決尚德可轉債危機以及上市公司尚德電力可能面臨的調查，并統一7位董事會成員的思想。據說，金瑋將不會獲得留任。即使如此，重整的難度依然很大，就連國聯集團的有關人士也承認，破產重整也有失敗的可能，到時就只能破產清算了。無錫尚德宣布破產重整前幾天，無錫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打車去尚德的人已經不像前幾年那么多，聽說尚德兩字，司機小心翼翼地問：“你也是來討債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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